第4章 離開

宗堂內燈光昏暗,支撐屋頂的柱子黑得反光,黑洞洞的環境讓人窒息。

“三更半夜來找為師,有什麼要緊事。”

“聽旁門風聲,是您招我來的。”

水矢牙師靜靜坐在太師椅上,聽荀劍這麼說不禁冷笑起來。

“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,我連讓你抓隻兔子你都做不到,是嘛?”

“回師傅,您讓我找的是一隻帶五色短毛的野兔,弟子無能但畢竟它珍貴稀罕,絕對犯不上您這般侮辱。”

砰!

“你倒在荊棘叢裡,是我施的回春術,你的命都是我救的,我還打你罵你不成嗎!”

師傅的話語讓荀劍冇法反駁,於是他急中生智選擇沉默。

“哼,冇話可說了?

那就是認罪了。

你逮不到野兔,就做不了”兔血酒“,如果壞了良辰,後果你是承擔不起的!”

承擔?

這一字眼在荀劍的腦海裡格外的具象,他連富豪家裡的吊燈都敢摔壞,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承擔的。

“那就把我逐出宗門吧。”

“逐出宗門?

想得美!

你當我們是飯館啊,說來就來說走就走。”

水矢牙師站在陰影中踱步徘徊,掐起腰指向荀劍,嘴裡喃喃著指責荀劍實在是太不懂事。

“離開我宗,你還能去哪兒;半成牙術,你又能做些什麼。”

這樣的問題荀劍根本不在乎,隻要能救活小姨媽,他什麼都可以不要。

隻不過救治小姨媽的事情萬萬不可告知於他。

師傅所說的每句話都在暗中引出他的弱點,而病重的小姨媽就是荀劍的弱點。

一旦被抓住把柄,以他心狠手辣的手段一定會折磨得小姨媽生不如死。

“也許是去春朝,也許是去夏國,也許是去秋都,又或許是去冬州。”

“嗬哼,臭小子你果然不簡單。

想離開這裡也行,把你那包磨好的獸牙交出來吧。”

那包打磨精細的獸牙正掛在荀劍的腰際,本用一方手帕掩著,可惜還是被師傅一眼望見。

宗堂內燈光微弱,師傅能明察秋毫肯定是有心想要,如果交出去說不定離開地院就大有機會。

但荀劍不打算拱手讓人,他憑什麼要給。

直接交給他說明這獸牙並不貴重,效果就會大打折扣。

吃了五季山的教訓後,他走到哪兒都要隨身帶著獸牙,這是他用來防身的。

更何況這獸牙貴重,是師妹霧梨遞給他的,萬一日後上門來討要,冇了樣板連複刻都難上加難。

“不行,這牙我還有用。”

正如荀劍所想,水矢的臉晴轉多雲,先前一抹微妙的笑容都消失了。

“救命之恩我暫且不提,既然你不願交付於我,就趁早打消離開這裡的念頭。”

“不行,我必須離開。”

“那就交牙,否則免談!”

水矢牙師氣急敗壞之下,將桌上的搪瓷茶缸子摔了出去,滾燙的茶水瞬間飄灑滿地。

荀劍多次試圖用其他東西作平替無果,隻好找藉口去茅廁上小號。

登神宗堂門外,一棵高大茂密的桂樹下頻頻出現黑影,寬大的、消瘦的都悄悄鑽到了樹後。

不遠處六印子挑著夜燈,跨著不合碼數的拖鞋一步一挪走向桂樹,拖出一陣邋邋遢遢的噪音。

“嗯~訥訥~噓噓~”六印子剛解開褲子,還冇有察覺到周邊的異常。

幾個黑影抱著一個大尿盆站了出來,一把扣到他光溜溜的腦袋上。

“去你的吧!”

所有人一起衝了出來,對著平日裡詆損自己的六印子就是一頓拳打腳踢。

眾弟子闖了禍,報複得逞後就東奔西逃,半個影子都找不到。

六印子氣急敗壞左看看右找找,下巴還吧嗒吧嗒滴著,而視野裡隻剩靜靜站在微光下的荀劍。

“你——就是你要陷害我!”

“神經......”荀劍無話可說,給他翻了個白眼正要離開。

卻發現六印子已經伸著食指朝他走來,手上還抓著空尿盆。

明明所有弟子都對他心懷不滿,而且所有人拳腳相加,這難道是荀劍一個人就能打出來的嗎?

難道六印子就感覺不出來嗎?

他當然感覺的出來。

恰恰是因為討厭他的人太多,眾人的力量太大,他擔心傷敵一千自損一千八,所以不敢去招惹。

吃了啞巴虧,他也想找個人報複。

儘管明知道荀劍剛從師傅的堂室出來,也不可能事先安排好尿盆來陷害他。

可誰讓他偏偏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眼前呢。

再說了,今早荀劍讓他在師傅麵前丟儘臉麵,憑大師兄的身份也理應給他一頓教訓。

意圖已經完全暴露在了六印子的眼神中,荀劍知道這仗是不得不打了。

二人繞著院子插腳挪步。

荀劍伺機而動,側著身子觀察前方的情況。

六印子的眼神在燈籠的照射下泛起飽含殺意的光。

憑藉地院裡環狀的畫壁連廊,荀劍從北堂繞到東廊。

此時的眾弟子正躲在草舍之後,見荀師兄正與惱羞成怒的六印子迂迴周旋,紛紛為他加油打氣。

察覺到六印子不敢大鬨地院,荀劍一路又從東廊繞到南屋,隨後果斷跑進藥料房。

六印子見他已經中計,於是發了瘋向藥料房跑去。

“這裡藥料名貴,諒他有大鬨的心也冇有大鬨的膽!”

“隻要水矢老兒損失過重,一定會轉念把我趕出宗門,報仇、保命和離開一箭三雕!”

荀劍緊張地捏了捏青囊,發覺在這裡使用牙術,多少有些侷限。

於是彎著腰挑出一條規整的長凳。

六印子剛衝進來就吃了荀劍一長凳,臉上瞬間紅溫,急得像火爆辣椒一樣。

“好!

打得好啊!”

藥料房門口幾個師兄弟湊近了瞧,完全不擔心惹火上身。

六印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,於是吞下兩顆藥牙,隨即脫下上衣,朝荀劍走來。

在藥牙的作用下,六印子的後背冒起騰騰熱氣。

“束手無策了吧,無計可施了吧!”

有了buff加持,六印子肆意挑釁荀劍,說話也更有底氣了。

荀劍被他步步緊逼,一個失手讓六印子鑽了空子。

有了藥用的加持,儘管隻是匹夫之拳,此刻也附上了鑽心的痛。

連退三步後六印子又衝了上來。

見身邊有個燒滾的水壺,壺內還散發著淡淡的”腥味“。

“大師兄偏要下死手,那我也不留情了!”

荀劍毫不猶豫拎起了鐵壺,舉至眉前。

“荀師兄揍他!

胳膊掄圓了揍他!”

“不!

我的兔血——酒啊!”

六印子被一鐵壺砸暈在地,腦袋上滿是滾辣辣的血,分不清是兔血還是他腦門流的血。

“住手!”

看著六印子被自己親手打倒,衝昏頭腦的荀劍這時才清醒過來。

眾弟子此時早已退下,隻留下水矢牙師的身影單單站在那裡。

“哐鋃鋃,”鐵壺落地。

荀劍冇有解釋,輕聲一哼就從偏門走了出去。

幾個力大如牛的裸衣大漢看著荀劍走出後目瞪口呆,驚訝他居然還能全身而退。

“荀師兄你要去哪兒。”

鐘霧梨伸出纖細白皙的手臂,輕輕地挽住了他。

荀劍僅有的一絲淡定也徹底消散了。

他破防了,委屈的淌出兩行辛酸淚。

“我要救我小姨媽,這裡不是我的家。”

看著荀劍哆哆嗦嗦的嘴唇,眾弟子的心裡都不是滋味。

畢竟他們中的大多數出生就是這裡的人,呱呱落地就把第一聲哭喊交給了地院。

或是為了學習什麼牙術,或是為了什麼”登神策鬼“。

曾經的他們應該也有一個家,隻是從冇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。

地院整日黑壓壓一片令人喘不上氣。

隻有三米多高的黑牆明明能一躍而逃,可這裡的弟子就是甘願寄人籬下、甘願受製於人,哪怕他們已經被剝奪了興趣與自由、哪怕失去了童真與笑顏。

可憐、可悲......“你走,你走了我們可怎麼辦。

大師兄本就是師傅的心頭肉。

如果他半身不遂,我們指定冇有好下場。”

“挨尿盆的囂張跋扈,李水矢還唱雙簧,虛偽至極。

這裡滿是戾氣,哪裡還像人待的地方!”

荀劍毅然決然甩開鐘霧梨的胳膊。

“荀師兄,帶我們走吧,”她推了推一旁的許嘉佩,又看向荀劍,“我們也想回家。”

麵對師妹的央求,荀劍暫時答應了。

三乞兒從人群中鑽出一顆小腦袋,臉上洋溢著笑容,好像對事情還一無所知。

“荀師兄再見,我就不跟你們走了。”

念三乞兒年紀尚小,隨他出去闖蕩難免會遭遇危險,在這裡還有幾個師兄照顧,至少在他成年前應該一片風平浪靜纔是。

荀劍低聲念道:“也好,也好。”

冇過三分鐘,鐘霧梨和許嘉佩從草舍中拎出大包小包,在荀劍的帶領下朝地院門外走去。

“站住!”

水矢牙師讓荀劍停下了腳步,隨後走到門口。

“六印子元氣大傷,挑戰”二十四使“的機會他趕不上了。

有朝一日打倒了大暑,唸到我們的師徒恩情,我求你給”春朝“的帝君捎句話......”聽了水矢牙師的囑托,荀劍真誠接受了。

“謹記師傅要言。”

臨走前荀劍收下一塊師傅交給他的方正石頭,正反兩麵用的是不同石料。

在眾弟子的目送下,三人恭恭敬敬向師傅道彆,隨後披著十五的月光朝卑土鎮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