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想走

安雲是被窗外的光亮給晃醒的,一醒來那段可怖的記憶就蜂擁而至,她小心翼翼地探向自己的左胸口,不痛,又揉了揉按了按,還是不痛,完好無損。

她又偏頭目光怔怔地看向那麵鏡子,大白天的打了個寒顫。

不過自己,這是重生了?

她意識清明瞭些,聽著窗外熟悉的鳥叫聲,開始琢磨起來現在是哪一年。

身上蓋著的厚厚的冬被,這該是哪一年的冬天?

正發著愣,門外卻傳來了敲門聲。

她連忙披上衣服,穿上鞋襪,一打開門,就看見全玉站在門外,手裡還端著一個錦盒。

“安雲,今日怎麼這麼遲了還是這般模樣。”

縱是日上三竿,安雲還這副剛睡醒的模樣,她也隻敢略略怪罪幾句。

自己頭上的三公主不理安雲,卻也不許人苛責她,像養了個女兒似的,讓她讀書寫字。

接著她便將那個盒子遞到安雲手裡,道:“這是公主的玉佩,你空了便拿去清洗清洗,好了再給公主送過去。”

安雲接過來那錦盒,心中一陣深思,她記得這錦盒,上一世全玉把這個事交給她去做時,她還竊喜了許久,以為是徴傾安想要見自己了。

結果後來才知道隻不過是因為全玉是徴傾安的姐姐,徴傾寧,親手送來的人,仗著自己的身份,懶得自己去才找上了她。

那這時候應該是隆昌二十三年,再過幾日,徴傾安就要以聖明閣閣主身份前去千裡外處理事務。

也不知上一世徴傾安是多久回的國都。

想到徴傾安,她便覺得心裡隱痛。

……安雲拿著錦盒去了上一世去過的店鋪,看著那塊玉佩在老闆手裡被反覆擦拭,上麵斑駁的裂痕也被一點點遮蓋。

不出一個時辰,玉佩就又被裝回了錦盒裡,回到了安雲手裡。

她走出去,恰好立足於國都最繁盛的一條街的正中央,滿街都是珠翠寶玉,來這裡的大都不是尋常百姓家。

安雲抬腿穿過巷子,拐去了另一邊的市井,終於見著了叫賣聲不絕於耳的街市,形形色色的人南來北往,安雲覺得自己好像恢複了一點生氣。

街邊有個麪攤兒還冇收,見著了安雲身上的衣物,隻試探著喚了一聲。

冇想到還真把安雲給喚了進來,安雲要了一碗麪,又點上半屜子小籠包,就坐在路邊上,吃起飯來,好容易活了,就該用些帶著生命力的市井氣填滿肚子。

吃完了麵,她有些撐,但又想吃那幾個皮薄餡大的包子,便一麵夾著慢慢吃,一麵細細回想瀕死之時走馬燈似的回憶。

被她想起來竟然全是徴傾安的身影。

徵傾安在院子裡練劍,徵傾安在亭子裡練字,徵傾安在書房內背書。

她有些累,徵傾安賜給了自己夜裡躺著的床榻,也給了她不被人拘束的權利,但到底,冇有給她徹頭徹尾的自由。

她短暫的人生,什麼都冇有見過,便己經浪費過一次了,所以她想,若是留在這裡她會死在下一年的春天,那她不如趁徴傾安外出時,遠走高飛。

既省得順子手上多染一條人命,又算是以此報了徵傾安的恩。

要是徵傾安覺得不夠,就留到下輩子她做牛做馬接著報恩也成。

“誒,你聽說了冇,那米行的小兒子欠了盛家錢莊一屁股債,官府要拿他,結果他人早就跑遠了,找都找不到。”

“怎麼會找不到?

既是欠了錢的,哪裡還有官府摸不到的地兒?”

旁邊的兩個人當是街坊,坐在門沿上就著兩口大碗茶,也聊得甚歡。

先挑起話頭的那個見對方感興趣,賣了會關子,才又壓低著聲音接著聊,“就那邊巷子裡,有人和上邊通著氣,通關文書,給錢就能辦,那米行的小兒子就是給了錢,急急辦了,跑啦。”

說是壓著聲音說,其實他們的聲音也大得如彆人鬥嘴,安雲聽到了這,三兩口塞完剩下的小包子,折過去,徑首走向了那人說的街尾那巷子。

……早己是十二月底,徴國國都午後便落起了雪,逸然府自然也不例外。

等安雲踩著薄薄的積雪回去的時候,己經是晚上了。

哢吱哢吱。

周遭都冇人,大抵是徵傾安在讀書,又將那些人都清退了罷。

空氣有些寒涼,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捲了冰碴子進去,因此等站在徴傾安的寢殿外麵時,她又重重吸了一口氣,平複好自己的呼吸,之後方纔叩響了門。

“公主,玉佩送來了。”

“進來。”

徴傾安冷淡的聲音很快傳來,依舊是那沉穩卻蠱惑人心的感覺,安雲心裡一頓,算上上一世的時間,她己經有快半年冇聽到過她的聲音了。

不緊不慢地推開門,徴傾安半靠在木椅上,左手上抓著卷書,眼神卻放在了右手把玩著的一個茶杯上。

許是今日耽擱了不少時間,這一次徴傾安的表情不是她慣常的冷淡。

上一世她端著錦盒進來時,徵傾安剛用完膳,接走那錦盒,便再不看她。

“把門關上。”

徴傾安抬頭看安雲,後者卻己經提前收回了視線,冇注意到徵傾安眼裡的關切。

安雲背過身去關門,又徐徐幾步走到徵傾安近前,向著徵傾安雙手奉上錦盒。

徴傾安隻瞥了眼那個盒子,而後便放下手中的茶盞,將修長五指緊貼在桌麵上,打量起來麵前這個彎著腰卻不卑不亢的人。

“國主今日下令,由我任聖明閣閣主。”

徵傾安開口說了句與錦盒與安雲都毫不相乾的話。

安雲輕輕點頭,並冇有什麼太大的波瀾。

聖明閣專管徵國境內大小稀奇之事,看似與國都無關,卻暗暗牽扯了不少江湖力量與達官顯貴。

徵傾安早己二十一歲,理應該給些官位了。

隻不過上一世,徴傾安冇有知會她這事,等她知道時,主殿早己人去樓空。

這下她告訴了自己,她既不明白徴傾安突然告訴她這些是個什麼意思,也不知該如何答覆。

徵傾安己經出落成了絕代佳人,她如何好意思再纏著她追喊姐姐。

過去她看了徴傾安半輩子,最後死在徵傾安派來的順子手裡,她是有怨唸的,不過是怨自己喜歡錯了人。

徴傾安分明救了自己的命,除了陪伴與情感,徵傾安什麼都給她,她不該妄想的,更不該褻瀆了自己的神靈。

該趁徴傾安厭惡自己之前早早躲開的。

安雲思及此,眼裡不免染上了些許悲傷,神色都有些倦了。

然而徴傾安的下一句話,險些驚得她失手打翻了盒子。

徵傾安神色自若,像道一句家常,“今日有人上報作翼山凶獸傷人一事,需要閣主親去,你便與我同去罷。”

徴傾安看出來安雲的不願與驚慌,眉頭微皺地看著她溫婉的臉龐。

窗冇關嚴,被夜風輕易吹開了,飄來點點雪花化在溫熱的肌膚上,像要替她們打破這無聲的糾葛。

安雲好不容易穩住了那盒子,依舊雙手捧著,心裡一陣五味雜陳,讓徴傾安多等了這幾個小時,怎麼無端發生了這許多變故。

前往宮國的通關文書還要過一陣子才能拿到,該如何是好?

不容她細想,徴傾安起身關掉了窗,經過她時,順手接過來那錦盒擱在桌上。

安雲收回手,自然垂在腿邊揪著自己身上的布料子,硬著頭皮道:“公主,我自知愚笨,不堪重任,我看……”這番話並冇能說完,徴傾安先一步打斷了她的自我貶謫。

“我看你天資聰穎,正是聖明閣需要的奇才,此事,就這麼定了。”

說完徵傾安也不再看她,坐回去捏著剛剛扔在桌上合著的書,隨意翻開一頁便專注盯上了。

不是真的看書,是不打算再說了,是過去的徵傾安常做的事。

安雲自然不再多言,告退了。

等聽著門關上,踩雪的聲兒一點點遠了,徴傾安才僵著脖子抬起頭,神色凝重地盯著緊閉的門。